吃是人生的第一大事,但似乎還沒有一個國度如中國這般,將灶臺與鄉(xiāng)土如此緊密相連──自神農(nóng)嘗百草以來,藥食同源,試出的何止是藥,還有生長在華夏大地上的各種野菜。
金華市磐安縣是“藥材之鄉(xiāng)”,藥膳早年就有,但皆為流落街頭的“編外”之食。近年來,當?shù)卣畬⑸鷳B(tài)旅游作為“一號產(chǎn)業(yè)”,組織農(nóng)家樂設(shè)擂比武,參賽選手烹飪兩道藥膳:一是用半只雞、15味藥材,燒一只雞饌;二是自選食材和藥材,露一手絕活。擺臺擺了6年,杜仲煨豬腰、黃精燜肘子、天麻燉魚頭等20多只藥膳脫穎而出。
在磐安,藥食兼用的野菜有多少?雖不曾聽人說起,但我清楚記得,山里孩子對話山野是從野菜開始的——認識一株野菜,就像結(jié)交了一個朋友。時至今日,我離鄉(xiāng)別土已近40年,父輩那種“糠菜半年糧”“葛衣當早稻,野菜食到老”的艱辛依然記憶猶新,以致一口氣就能說出幾十種曾經(jīng)度荒救命的野菜名字。
野菜是普通的藥膳,入口為食,入體為藥。“藥,治病草。”“菜,草之可食者。”《說文解字》如此解釋“藥”“菜”與人體生命之關(guān)系。
“三月三,薺菜賽靈丹。”薺菜清肝明目,中和脾胃、止血降壓。產(chǎn)婦把它剁碎擠出汁水,拌和奶水喂養(yǎng),可去嬰兒胃火,長大了不得胃病。越地民俗,春節(jié)吃曬干馬齒莧,曰“安樂菜”?!侗静菥V目》說“馬齒莧元旦食之,解疫氣”。李時珍的說法是有來源的,因為從唐代開始,馬齒莧就贏得五行草和長命菜的大名,孟詵的《食療本草》還說馬齒莧功能非凡,可延年益壽、明目、止痢疾、打蟲、治腹痛等。
至于“三月的茵陳、四月的蒿,五月六月當柴燒”的艾蒿,越地百姓似乎比馬齒莧更為稔熟。端午時節(jié),人們將艾草割來,別在門楣上防蟲辟邪。而在端午之前,越地百姓則掐其嫩頭,搗碎取汁,調(diào)和糯米粉,制成清明馃。要不,摘其嫩葉,淖過炒蛋,山野之味濃烈。
艾是“神草”?!稜栄?middot;翼》說:“庶草治病,各有所宜,惟艾可用炙百疾。”“歲或多病,則艾生之,亦天預備以救人爾。”艾葉煮蛋,散寒除濕,溫經(jīng)止血,是古老的民間偏方。磐安溫泉山莊有一只藥膳叫“元胡雞蛋”,是今年推出的新品,其靈感是否源于艾葉煮蛋?
貼過秋膘,還要冬補。“冬令進補,開春打虎。”再不講究的人家,也免不了要割上一刀條肉,或者買兩斤仔排,提一副大腸,洗一洗、剁一剁,起個鍋兒或慢煨或細燉,把個冬天煮得直冒營養(yǎng)。稍微講究些的人家,花頭經(jīng)更多,灶頭的湯湯水水皆有菜譜可尋,像當歸黃芪燉烏雞,冰糖銀耳煨豬蹄,玉竹沙參老鴨煲……林林總總,花樣百出。
不過,藥膳雖然滋養(yǎng)身體,但由于心理、口感等原因,并不見得人人喜歡。譬如,知名美食家、電影人蔡瀾便直言最不愛吃藥膳,“因為美味僅存于膽固醇頗高的角落”。當然,這僅僅是蔡先生的個人偏好,就像他嗜食豬油一樣。
而“有病治病,無病健體”,也不過是食客的一廂情愿。藥膳既然“寓醫(yī)于食”,就得因癥、因人用膳,因時、因地而異──小兒體質(zhì)嬌嫩,選料不宜大寒大熱;老人多肝腎不足,用料不宜溫燥;孕婦恐動胎氣,不宜用活血滑利之品……凡此種種,皆需專家指導、專門配方。然而,無論是飯店酒家,還是食客自身,隨意而為者不在少數(shù)。
藥膳,是藥又不是藥。吃與不吃,說到底是一種情感的把握、意愿的堅守。誠如汪曾祺先生所說,中國幅員廣闊,飲食各具特色,一方水土,一方風味,瓜果蔬菜,山珍海味,酸甜苦辣,都能品嘗一點,可豐富人生閱歷。
孟詵、李時珍的偉大,在于把藥物、植物分門別類,道出了人與自然之間相互依存、相互照拂的和諧關(guān)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