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浦漁港潮起潮落,浙江省象山縣東門漁村村民張睿民從出生起便枕著大海的濤聲入眠,從最早的木結構漁船千帆競發(fā)到如今的鋼質漁輪首尾相連,50歲的張睿民見證了從魚蝦滿倉到寥寥無幾的時光流轉。
隨著近年來海洋漁業(yè)的逐漸枯竭,“東海漁倉”陷入無魚窘境,世代捕魚的船老大開始陷入了“守業(yè)”與“成本”的攻堅戰(zhàn),而新一代的知識型“漁后代”們或是“出走”漁村,或是帶著技術回歸。在這片永不靜止的海面上,迷茫與希望并存。
漁民陷資源匱乏窘境
青年流失漁村空寂
大海,是自然給予東門漁村這片土地最為驚喜的饋贈。當長長的岸頭排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海帶與苔條,再配合遠處漁家女子在夕陽下編織漁網的剪影,整個東門村似乎都陷入到一種極度溫柔的色彩之中。
但近年來,由于過度捕撈,東海漁業(yè)資源正逐漸枯竭。張睿民回憶說,曾經只要輕搖舢板,一網便能捕獲百斤大黃魚,“而如今,隨著漁業(yè)資源的減少,近海區(qū)域的大黃魚都沒有了。”
盡管東門村漁民的漁輪不斷升級,出海范圍也越來越遠,但效益卻逐年下降。“有時候出海一趟,虧本回來也不一定。加上漁網、采購、船體維修、柴油等費用,出海一次平均要花費約三十萬。”張睿民略顯激動地比劃著三個手指,擔心海風蓋過他的聲音。
而在距碼頭不遠處的東門漁村宅屋內,一位漁民老伯倚靠在斑駁的門墻旁,他瞇著眼告訴記者,由于田地資源缺乏,東門村的村民世代以捕魚為生,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離島進城,東門村漸漸變得灰冷與黯淡。
“村子里的人是越來越少了,年輕人都搬出去了,只剩下老人。”老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。
古舊的房屋隨著主人的遷出,在時光的水痕中變得破敗,而為數(shù)不多的新建樓房內,也只剩下勞累了半輩子的漁民老夫妻。
孫晴的丈夫是一名船老大,但她卻并不希望懷中嚶嚶啼哭的兒子“子承父業(yè)”。“最近幾年捕魚的效益下來了,再加上風險又大,如果不是因為沒文化,找不到別的技術活,我也不希望老公繼續(xù)出海捕魚。”
“我們在石浦鎮(zhèn)上買了房子,每個月回村看望老人一次。”孫晴坦言,她的弟弟在大學畢業(yè)后就去了寧波城區(qū)工作,買房后也順帶將戶口遷了出去。
面對村子年輕力量的流失,漁文化的傳承也將面臨后繼無人的困境。“現(xiàn)在已經沒有人會補網了,以后這項手藝怕是會失傳咯。”碼頭上,一位頭戴斗笠的村民一邊用梭子飛快穿過網鉤,一邊嘆息道。
而在一旁,標立著“漁文化民俗村”的指示牌在海風的吹拂下輕輕晃了晃,最終又悄悄歸于平寂。
“海洋資源維護與漁業(yè)傳承相互交叉。”在寧波大學海洋學院院長嚴小軍看來,漁業(yè)資源的保護是根本大計,資源的枯竭必將導致漁業(yè)的衰落,若海洋無法休養(yǎng)生息,捕魚技術及漁文化都可能會隨著時代的變革而被搬進博物館。
“外來戶”成為漁民“生力軍”
船老大棄捕魚謀轉型
隨著本地“漁后代”的流失,大量來自安徽、四川等內陸地區(qū)的年輕人成了漁船上的主力,漁民結構正悄然發(fā)生著變化。
據(jù)寧波市海洋與漁業(yè)局統(tǒng)計,目前寧波市共登記合法漁船6700余艘。寧波市海洋與漁業(yè)局“一打三整治”行動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林建國表示,近年來外省籍務工人員逐漸成為寧波市海洋捕撈業(yè)的“生力軍”,“比如象山的漁船,除了船長,大部分的人都是外來人員。”
船老大李勇表示,外來船員主要通過中介或者是老鄉(xiāng)相互介紹認識,他們的平均工資為每月一萬三千元左右,高的甚至能達到兩萬元,即使這樣,也是一人難求。“由于人手不夠,每次我都親自跟著出海。”
今年35歲的王成來自四川,2010年,他通過朋友的介紹來到象山港成為了一名“新漁民”。“由于之前沒有出海的經驗,第一次上船就吐得臉色發(fā)青。”在船上等待再次出海的王成回憶起來仍顯得心有余悸,“捕魚實在是苦。”
趁著離開船出海還有幾個小時,王成和幾個老鄉(xiāng)搭著海上擺渡船回到了岸上,海上的寂寞生活使他們更加珍惜岸上的風景,他們打算在出海前再繞著村子逛一下。海風中,這幾個年輕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。
而隨著海洋漁業(yè)資源的減少,不僅漁民構成發(fā)生了變化,沿海捕魚產業(yè)也在沖擊中開始了轉型,世代捕魚的漁民開始嘗試“洗腳”上岸,東海邊逐漸衍生出了油品船、漁運船作業(yè)及船舶修造、制冰、冷藏、加工、銷售等配套產業(yè)鏈。
今年55歲的詹文明原是一名漁民,捕魚效益下降后,他便購買了一艘擁有1000多馬力的漁運船,用于對海上剛捕獲的魚貨進行速凍、分類、加工、生產等流水作業(yè),被業(yè)內人士稱為“移動的海上冰工廠”。
駕駛著這艘可抵4艘鋼制漁輪、往返可容納5萬多箱魚貨的“龐然大物”,老詹穿梭于各大漁場。通過實現(xiàn)與海上漁輪的對接,老詹在第一時間對魚肉進行了冷凍處理,保住了最鮮美的口感。
“現(xiàn)在的人嘴巴越來越刁,都愛吃新鮮的,而且我開船去海上買魚,可以節(jié)省漁船來回往返的時間和柴油,漁老大都愿意把魚低價賣給我。”詹文明說。
望著海上起伏變化的潮水,詹文明感嘆,自己從15歲開始捕魚,現(xiàn)在魚少了,光捕魚已經不行了,“人要變,才能找到出路”。
“漁后代”攜技術回歸
專家呼吁配套制度支持
詹文明的兒子即將研究生畢業(yè),此前父子倆的談話中,兒子明確表示不會回來繼承父親“衣缽”。雖然不愿意回歸,但小詹還是想助父親一臂之力,憑借自己在信息時代所練就的嗅覺,他為父親的冷凍船開設了網上店鋪,架構起冷凍海鮮的網絡銷售渠道。
如今詹文明的生意經已經拓展至福建、江蘇等地,并逐漸向海外市場延伸。“年輕人想法活絡,眼界比我們寬。”言語間,老詹還是希望兒子在外闖蕩一番后能夠回歸。
雖然漁村的年輕人逐漸“出走”,但由于難舍從小侵染的漁村環(huán)境和海洋文化,在象山石浦,仍有不少年輕人進入正規(guī)院校、接受專業(yè)知識后,重又回歸“船老大”的隊伍中。
李勇就是其中一人,見證了父親從小漁船到大漁船的變更,正值而立之年的他不甘心被一艘漁船捆綁住自己的手腳。
“信息社會,能接觸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。”前些年,大學畢業(yè)的他,回到石浦跟隨父親出海。
在大學里,李勇學習的是經濟管理專業(yè),近幾年興起的海上養(yǎng)殖項目正是他考察的方向。最近一段時間,李勇頻頻到青島等地考察海上人工養(yǎng)殖項目,也與高校專家進行了溝通。他告訴記者,近年來海上漁業(yè)資源逐漸枯竭,光靠捕魚,并不能實現(xiàn)長期發(fā)展,從長效機制考慮,他決定慢慢轉型,進軍海上養(yǎng)殖業(yè)。
浙江省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長楊建華認為,隨著海洋漁業(yè)資源的枯竭,漁業(yè)產業(yè)帶的轉型創(chuàng)新之路勢在必行,但在這一過程中,政府與社會需對轉型漁民提供相應的培訓教育和技術引導,從失業(yè)保障、工商減免等社會保障方面免除他們的后顧之憂。
今年,浙江全省開展了修復振興浙江漁場暨一打三整治行動,在打擊非法捕撈生產行為的同時,還在行動中注重堵疏結合,力促漁民平穩(wěn)實現(xiàn)轉產轉業(yè)。“為滿足漁民的專業(yè)需求,寧波各個縣市區(qū)開展了對轉產漁民的再就業(yè)技能培訓,并對轉產漁民所從事的海水養(yǎng)殖、水產加工、市場流通、休閑漁業(yè)等項目建設進行補助。”寧波市海洋與漁業(yè)局科技經貿處處長張士鋒介紹道。
站在海堤上,望著遠處微起波瀾的海面,李勇的心中也頗不平靜,“希望人工養(yǎng)殖能重現(xiàn)昔日‘海上糧倉’盛況,這片熟悉的海域能再度繁榮起來。”